万涓入海慰苍生
——访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著名矿床学家翟裕生
来源:中国国土资源报
作者:余星涤
发布时间:2016-07-06
80岁的生日庆祝会上,依然和学生一起出野外、下矿井、钻坑道的翟裕生说:“深深感恩,努力回报”;如今,86岁的他依然笔耕不辍:“探索成矿规律,为国家解决资源困难已融入了我的生命中。”
15岁那年,语文老师期望他以“裕慰苍生”为己任;19岁那年,他亲历了开国大典,立志要建设国强民富的新中国;31岁那年,他憋着一股为国争光的劲头,在国内第一次开设了矿田构造课,填补了由于苏联专家爽约而造成的空白;60岁那年,他从中国地质大学(北京)校长的职务上卸任,迎来了科研学术硕果累累的秋天;70岁,在大多数人颐养天年之时,他写下“勤奋学习、真诚奉献”自勉;80岁的生日庆祝会上,依然和学生一起出野外、下矿井、钻坑道的他说:“深深感恩,努力回报”;如今,86岁的他依然笔耕不辍:“探索成矿规律,为国家解决资源困难已融入了我的生命中,不可能停步了。”他,就是中科院资深院士、我国著名矿床学家翟裕生。
“我就是融入大海的一滴水,与祖国同呼吸共患难”
1930年,翟裕生出生在河北大城(现文安县)。7岁那年,日本帝国主义侵占华北,全家不得不逃难到天津投亲靠友,靠父亲教私塾和两个哥哥打零工为生。父亲看翟裕生天资聪颖,在经济极为困难的情况下,供他上了学。翟裕生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小学毕业时,以优异成绩考上了河北省立天津中学。
翟裕生的中学国文老师是曾师从梁启超等清华4位国学大师的语言文字学家裴学海先生。裴先生非常喜欢这个品学兼优、积极上进的学生,希望他求学不仅为光宗耀祖、改变家庭困境,还应该为劳苦大众服务,为此赠字“慰苍”,期望他能够“裕慰苍生”。如今翟裕生回想起来,“这是我人生目标的一大飞跃”。
1949年10月1日,翟裕生作为北京大学进步学生代表,参加了开国大典,亲耳听到毛主席宣布新中国成立,看着朱德总司令乘坐的阅兵车从面前缓缓地开过:“压在中国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终于被推翻了!”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掌握本领,更好地为国家和老百姓服务。1950年1月,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60年后的2009年10月1日,翟裕生作为国庆观礼嘉宾,看着长安街上威武雄壮的受阅部队,天安门广场上欢腾的人群,回顾着新中国这60年的辉煌成就和曲折前进的历程,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知识分子成长和地质教育发展的标本,就像融入大海里面的一滴水,与国家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
“我就像爬出井口的青蛙,看到天地如此广阔”
“地质科学的实验室在高山、平原、盆地、海洋、油田和矿山,野外就是我们的实验室。”时至今日,他已在这个广阔的实验室里探索了64年,并基本实现了实地调研500个国内外矿床的目标。
从1955年做研究生论文时研究河北大庙铁-钛-钒矿床,提出成岩成矿三阶段模式,到上世纪60年代从事矿田构造研究和教学,建立侵入接触构造控矿体系;再到“文革”期间和其他学者一起顶着极大的压力研究长江中下游、南岭等区域成矿规律,提出矿床系列概念;从1984年主编《矿田构造学概论》,到1987年提出成矿系列结构模型,到1996年合作出版《成矿系列研究》;到1999年主笔出版《区域成矿学》,其间出版《古陆边缘成矿系统》、《中国重要成矿系列的形成机制和结构特征》;最终在2010年捧出集大成之作《成矿系统论》,翟裕生的研究领域从一个具体的矿床,拓展到矿田,再延伸到成矿区带、成矿系列,再扩大到成矿系统,由点到线,由线而面而体,最后汇入地球复杂巨系统中:“我感觉就像‘井底之蛙’爬到了井口,豁然发现,天地是如此的广阔!”
从事矿床学教学科研工作以来,翟裕生共发表专著和教材15部、论文210篇。其中,1985年与袁见齐、朱上庆先生合作主编的《矿床学》获地质矿产部优秀教材一等奖;2011年主编的《矿床学》(第三版)被列入国家级特色专业地质学系列教材;多年来,翟裕生共获国家自然科学三等奖1项、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省部级科技进步一等奖5项、二等奖4项,还获得了李四光地质科学奖和何梁何利基金科技进步奖。
在最新区域成矿理论成果的指导下,翟裕生带领研究团队指导山东夏甸金矿、胶东大尹格庄金矿、江西冷水坑银矿、内蒙古东升庙等濒临枯竭的老矿山深部和外围找矿,其中,山东夏甸金矿、江西冷水坑银矿分别新增了相当于一个大型金矿和大型铅锌矿的资源量;翟裕生主持编写的《区域成矿研究法》,不仅使矿床成因和成矿规律研究迈上一个新台阶,而且在找矿实践中得到了广泛应用。
“我愿做传承的接力棒,师教长留启后生”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博士研究生们,很多人都难忘入学教育时,翟裕生给他们讲的地球科学进展课。课上,翟裕生用一幅漫画“盲人摸象”来阐述,矿床学研究整体性、系统性思维的重要性。
这个思维方法,翟裕生得益于北京地质学院(中国地质大学前身)的老院长高元贵。当时高院长亲自指导教师们学习实践论、矛盾论、唯物辩证法。“地质科学太复杂了,如果没有科学的方法,就很容易把局部当整体,把表面当本质,以偏概全。这是令我受益一生的。”
翟裕生北大毕业后,被留在北京地质学院任教。那时矿床教研室冯景兰、袁见齐、张炳熹三位教授主张学术民主,兼收并蓄,十分有利于年轻教师的成长。同时,王鸿桢、池际尚、涂光炽等老师的科学精神、学术思想和工作热忱,也对翟裕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也启发了我,要好好学习他们的优点,担当起接力棒的责任。”
翟裕生做到了。从教60余年以来,他共主讲过七门专业课,其中“矿田构造学”和“区域成矿学”都是在我国高校中首次开设。85岁高龄,他还给全校几百名新入校的博士研究生讲时长为3个小时的地球科学进展大课,目前还在亲自给研究生们讲《区域成矿学》课程,而且每年都会结合国内外最新研究进展更新教案。看似枯燥的矿床学课,往往在他的一个故事、一幅漫画、一个“现身说法”中展开,变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学生们都觉得“听他的课是一种艺术享受”。
对学生的培养,翟裕生始终把德才兼备放在第一位。他要求学生:有理想,不能糊涂过一生;要真诚,追求真善美;能实干,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会思考,要善于思考、独立思考。他提倡“真理面前,人人平等”,鼓励学生敢于创新、敢于超过老师。
翟裕生招收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赵永鑫在研究安徽姑山铁矿成因时,提出与导师不同的学术观点,迟迟不敢把论文交给老师。翟裕生得知后,和他一起到矿山现场就他的论据进行了验证,认为他从另一个角度去解释该矿床成因有一定根据,肯定了他的想法,并资助他将论文出版。后来,这位学生成为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矿床教研室主任,同样在教书育人,一直不断地有创新的观点和成果问世。
在担任中国地质大学(北京)首任校长期间,在当时学校房舍紧张的情况下,为了学生的健康,他决定把条件好的办公楼让给学生做宿舍,而和教职工们迁到阴冷潮湿的平房小院办公;学校住房困难,翟裕生总是优先照顾他人,全家在筒子楼里住了18年。
翟裕生这种平等待人、尊重科学、因材施教、鼓励创新的工作方法收到了良好效果,多年来,逐步形成了老、中、青“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区域成矿学研究团队;先后直接培养研究生、博士后和青年教师近百人,授课和野外实习指导的学生数以千计,也为多个省(区)数以万计的地质同行讲过课,培养的学生遍及海内外,实现了自己的“百、千、万”教育工程。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蔡克勤教授虚心好学,每逢翟裕生院士讲授区域成矿学,必到教室听课,彼时有感并赋诗一首:“妙悟多从实践求,献身矿学传深情。宏文载道拈花笑,薪火弦歌明丹心。探宝艰难路有径,为学精诚地蕴金。山海不负经国志,师教长留启后生。”
这正是翟裕生,也是这一代地质学家、教育家们精神世界的共同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