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月10日,“5·12”地震震源点石碑和房屋被泥石流包围和冲倒。 刘忠俊 摄

7月10日,四川汶川县映秀镇张家坪,泥石流冲走了修理厂,大量沙石阻塞了大半个河道

7月10日,被泥石流堵塞的汶川县毛家湾隧道

7月10日,都汶高速映汶段出现多处泥石流

7月18日,四川汉源三交乡堰塞湖爆破现场
一轮又一轮的强降雨在四川部分地区一次次地拉响了地质灾害的红色警报,更使汶川地震、芦山地震的灾区再度遭受伤害。
特大暴雨冲击席卷着许许多多灾后重建的心血,更敲击着人们的心:两次大地震后的四川为何连续遭受洪涝和泥石流滑坡等地质灾害的侵袭?如何才能保障汶川等地震灾区辉煌的重建成果不受重创?请听地质专家讲述他们对汶川灾区遭受特大暴雨重创的思考。
地震灾区的地质灾害在震后5年内处于高发阶段,需要20~30年才能下降到震前水平
【灾情聚焦】
近期,特大暴雨反复袭击四川,尤其是汶川地震和芦山地震的重灾区,境内多座桥梁垮塌,车辆坠落;大批建筑淹没,交通中断;多数河床抬高,隧道淤堵。7月10日,一场特大型山体滑坡泥石流灾害突袭四川省都江堰市中兴镇,造成40多人死亡,百余人失踪。
今年暴雨中再遭重创的四川,呈现特大地震后地质灾害频发的现象——大量泥石流滑坡等地质灾害与汶川地震和芦山地震的受灾地区相重合。目前,已经发生较大规模的地质灾害就达300多处,雅安、德阳、绵阳等地局部发生地质灾害的可能性还在进一步增大。旧的伤口还没愈合,新的创伤又在增加。
为什么这段时间地质灾害在汶川、芦山震区特别集中而猛烈?
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水利部防洪抗旱减灾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研究员程晓陶说,强降雨肯定是大量地质灾害集中爆发的主要因素。由于强烈地震导致汶川、芦山等地的山体松动,往往一场大雨就使碎石和泥沙俱下,抬高河床。所以,同样的降雨量在其他地方可能杀伤力有限,而在这里却会形成高吨位的特大型泥石流灾害。
中国科学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研究员崔鹏对此表示赞同,他说,今年,川西地区发生大面积的高强度降雨,再次激发了大量的泥石流灾害。其实,汶川地震发生以后,这里每年都有大量的泥石流在活跃,并已使当地河流的河床剧烈抬升,如北川县的通口河段,平均淤高增加了10米,局部河段增高至20米;汶川的渔子溪平均淤高增到5米,局部河段增高至10~20米。这些地段都是地震的集中灾害区,也是震后特大泥石流最活跃的区域。特大泥石流灾害的主要特征是频率低、规模大和链生机制,它存在物源供给、沟道级联溃决和动床侵蚀三个特点并形成放大机理。
崔鹏认为,泥石流已经成为地震后最主要的灾害类型。
四川省北川县的苏宝河流域,在震前没有泥石流发生的记录,震后由于松散物质的急剧、快速增加,已经成为泥石流灾害最为严重的区域之一。通过分别采用泥痕调查法和雨洪法对震后关门子沟、苏宝小沟、大安山沟泥石流流量进行计算发现,震后泥石流暴发规模明显增加,大致可使泥石流规模增大约50%~100%,震后20年一遇的降雨诱发的泥石流相当于震前约百年一遇降雨诱发泥石流的规模。据初步推测,震后泥石流活跃期与平静期交替出现,第一个活跃期最长,此后的活跃期逐渐缩短,平静期逐渐延长。经估算,汶川地震灾区崩塌、滑坡等产生的松散固体物质达28×108立方米,这将为该区泥石流长期活动提供丰富的物质基础,震后也将约有15年甚至更长时间的泥石流活跃期。
成都理工大学环境与土木工程学院院长许强表示,地震灾区的地质灾害在震后前5年处于高发阶段,需要20~30年才能下降到震前水平,汶川地震后前两年对重点地区进行了治理,但还是不能保证不再发生,尤其是9度烈度地区还有可能产生大的灾害。
现实正是如此。
在汶川地震发生后的5年当中,每年7~8月份的雨季,汶川震区总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地质灾害,而这一次不幸就发生在都江堰地区。崔鹏这样描述到,这次强降雨特别大,是都江堰地区有降雨记录历史以来最大的一次,超过地质灾害发生以前大家对发生条件的判断。所以说,汶川地震对这个地区的影响和扰动还是比较大,地震破坏了地质结构,降低了山体的稳定性,在植被非常茂密的情况下,对探查地质灾害带来了非常大的困难,这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和反思。
“受汶川、芦山两次强烈地震影响,山体震裂,斜坡松动,四川广大地震灾区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呈现地质灾害多发、高发、频发态势。今年入汛以来区域性极端强降雨天气过程增多,地震灾区地质灾害已呈现防不胜防的态势。”四川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王平总结道。
汶川地震灾区崩滑体为该区泥石流长期活动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基础,在地质灾害高发的峡谷地区,强行高规格的恢复重建会付出惨重代价
【灾情聚焦】
入汛以来,持续罕见的强降雨使汶川地震灾区的乡镇几乎全部受灾。不同规模的山洪、泥石流、山体滑坡等地质灾害横行,导致汶川震区大量灾后重建中的基础设施遭到重创。
“5·12”特大地震之后汶川县的重建工作一直没有停止,然而在原址重建之后,汶川几乎陷入了一个逢雨必灾的怪圈。前年和去年的这个时候,汶川地区也曾经遭受过雨灾强烈袭击,所以这次的大雨让当地居民非常担心,担心他们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家园是不是又要被天灾所摧毁,甚至面临二次重建。
程晓陶认为,不论是国际还是国内的经验,在一次大的地震之后,一般要有10~15年的不稳定期,目前汶川地震灾区仍然处在不稳定期。所以,在这种处在不稳定的高风险区域,不易采取高投入的灾后重建模式,因为它遭受破坏的概率非常大。
崔鹏强调,省道303公路就是这样,地震期间被洪水冲毁,恢复重建后2010年又被泥石流毁坏,再一次重建后,这一次强降雨又受到了很大的损伤。
汶川地震后,四川排查出2300多处较大型地质灾害隐患,并投入上百亿元资金进行了工程治理。但面对这一轮强降雨,震后的四川依然显得很脆弱,目前刚刚进入雨季,四川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
程晓陶说,因为这几年不断有高标准恢复重建后的村镇被泥石流所淹没或冲毁,加上又刚刚发生了芦山地震,同样面临灾后重建问题,到底选择什么样的灾后重建模式,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国土资源部地质灾害应急技术指导中心总工程师殷跃平最近一直驻守四川灾区,目前他正参加国务院工作组在四川的指导抗灾工作。7月16日上午,殷跃平随工作组乘直升机到受灾害影响而导致交通中断形成孤岛的汶川草坡乡察看灾情,下午又到石棉县及汉源县进行地质灾害调查指导。
作为国家地质灾害应急处置专家,每次来到汶川地震灾区,殷跃平都感触颇深,甚至感到有些惊讶。他在2009年接受记者采访时就曾经说过,汶川地震发生在高山峡谷区,高位放大非常明显。如果按照平原区地震加速度计算,其破碎和破裂程度到高山峡谷区就放大了好几倍,威力非常巨大,地震把这些山体已大面积震松,留下了上万处地质灾害隐患点,加上地震期间的大量碎石堆积在沟谷或斜坡当中,给以后埋下了潜在的危害,遇到极端气候和人为扰动,就容易发生灾害。
2010年8月中旬汶川震区发生特大型泥石流灾害后,殷跃平就乘直升飞机在空中进行了直接观察,当时他在空中看到映秀、清平等地的很多冲沟、支流中,特别是山顶上的泥石流冲出量仅为1/5甚至1/10,地震形成的松散堆积体仍然非常丰富,在触发泥石流降雨临界值下降的情况下,这些都构成了泥石流高发的关键要素。这次在飞机上,他仍然看到高山顶上还有大量物源,地震后形成的碎石、堆积体都堆在半山腰或者山顶上。他说,即使是现在治理了的泥石流沟口,一旦遇到强降雨,山坡顶上的这些堆积物依然会被冲下来。
殷跃平认为,从地质灾害防治角度看,如果以龙门山前断裂为界,在其东部的平缓地带,灾后重建全面提速是安全的。但是,对于西部山区,强行恢复重建和地质灾害防治,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他认为,在这些地质灾害仍然高发的峡谷地区,可采用低标准的临时应急性建设工程较为可取,经过数年调整后,再修建高标准的永久性工程。例如,彻底关大桥采用了堆土石筑路的简易修复方案,就遵循了这一科学道理。
许强说,地质灾害防治投入很大,比如绵竹清平乡文家沟泥石流治理工程就花了两亿多元,一般一条沟的治理就需要上亿元资金。现在的治理只能针对有大量人口的场镇,以及泥石流物源比较多的地方。
崔鹏说,现在的城镇规划和建设中,部分城镇发展挤占行洪通道,压缩泥石流排泄空间,减少排泄能力,大量人口居住在危险区,部分工程建设缺乏对灾害风险的充分认识,施工设施和生活区没有避开高风险区,特别是部分地区灾害监测预警体系不健全,未能及时报警,临灾预案工作不够,群众防灾意识和避灾知识不强,临灾应对缺少有效组织。
灾后重建中的山体开挖形成了新的泥石流物源,落实地灾防治责任制迫在眉睫
【灾情聚焦】
北川老县城地震遗址80%被淹没,最深处水位超7米。暴雨导致泥石流和山体坍塌,连接都江堰汶川的都汶高速公路中断,数万立方米碎石体堵塞道路,淤积隧道。映秀通往外界的道路出现不同程度阻断,映秀再次成为“孤岛”。
有关专家指出,这些碎石体除地震造成的松散物质外,还有一部分属于灾后重建中再次开挖山体而形成的。
据悉,当地的磷化工企业和一些水泥厂、建材厂,在灾后重建中扩大产能,特别是重灾区龙门山的采矿活动比地震前更加频繁,使震后灾区脆弱的地质环境更是雪上加霜。据了解,目前龙门山地震断裂带中已形成了大面积的矿山开采区和剥离采石场,成为地质灾害最快速和最明显的回应区,形成了密集的地质灾害群和丰富的泥石流物源。尤其是矿山开采区和建设施工工地或区域,已经成为人员伤亡的重灾区。
四川省地质环境监测总站站长李云贵指出,受强降雨和汶川地震的影响,四川地质灾害呈现数量多、种类全、规模大的特点,特别是泥石流灾害造成的人员伤亡最为严重。近年来,通过各级政府开展群测群防工作,增强了群众的防灾减灾意识,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
但是,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地质灾害造成大量人员伤亡的却主要是施工工地,尤其是矿山、建材、水电和公路建设施工工地或区域,灾害接连发生。李云贵说,在灾后重建过程中,个别施工企业急功近利,地质灾害防灾避灾意识淡薄,搭建在山区的施工工棚、项目部住地,未经专业技术人员评估或未按防灾措施落实,有的甚至就建设在泥石流沟口或高陡危岩下。部分施工企业缺乏对员工防灾知识的宣传教育,未落实地质灾害防灾减灾的群测群防措施,无地质灾害监测责任人和监测人,地质灾害发生时无人组织。
李云贵强调,灾后重建工作中,在地质灾害易发区的施工工地必须落实地质灾害防治责任制,做到组织机构健全,职责明确,责任到位,人员落实。要对施工区域开展地质灾害隐患排查,对处于泥石流沟口、陡崖下,施工人员比较集中的工地、住地、办公管理区域,要开展专项地质灾害危险性评估,在未按评估意见和防灾措施落实到位前不得开工或入住。同时,要落实监测责任人和监测人,制定防灾避险应急预案,明确灾害发生时的预警信号、撤离路线和避险场所。
李云贵建议,施工企业要加强对员工地质灾害防灾知识的宣传、教育和培训。在地质灾害易发区施工的企业,要将有关地质灾害防治知识的宣传、教育、培训,纳入企业安全生产管理的范畴,提高全员对地质灾害防灾减灾工作的意识,确保员工生命安全。地方政府也要加强对所辖区域在建工地地质灾害防灾减灾工作的督导检查。各级政府应组织国土资源、水利水电、交通、教育等部门和施工企业,联合开展地质灾害防治督导检查,对施工企业的在建工地存在的地质灾害隐患进行拉网式排查,发现问题立即发出整改通知,限期整改到位,将地质灾害防灾措施落到实处,杜绝群死群伤现象发生。
李云贵说,曾经发生在一些水电工程、矿山企业施工场地的特大泥石流灾害,再次证明我们在科学认识上缺乏正确的观念,缺乏防灾减灾意识。
他还特别提出,承担地质灾害防治任务的科学技术人员和工程地质队伍应更好地发挥自身优势,主动宣讲、传播、帮助其他施工单位提高防灾减灾意识。这也是地质工作者社会责任的一部分。同时,要加强相关政策法规学习、科学技术储备和工作程序训练,更好地适应时间紧、任务重、环境险、动作快和实效强的要求,为防灾减灾指挥决策提供科学有据、安全可行、快速高效和经济合理的对策建议。
汶川地震灾区和芦山地震灾区都属高山峡谷地貌地区,地形和地质条件极为复杂,具有极高的地震地质灾害危险性,并在短时间内遭受了两次强震破坏,地质环境与生态环境更加脆弱,地质灾害风险剧增。因此,在灾后城镇规划、住房重建、基础设施重建过程中,一定要高度重视并进一步加强地质灾害防灾减灾体系建设,尽可能避免新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灾后重建更要慎重防灾
7月20日,四川发布芦山地震灾后恢复重建11个专项规划,正式启动了芦山地震灾后恢复重建工作。
人们当然非常关注,关注来自中央财政的460亿元芦山地震灾后恢复重建补助资金和100亿元省财政重建基金,将如何通过3年的时光,为饱受地震创伤的芦山人民,重建一个新的家园;人们更加关注,来自全省乃至全国的各界力量,将如何抗击震区频发高发的次生地质灾害,保障国家大规模投入形成的灾后重建成果和安居生活,避免遭受新的伤害和损失,最终实现芦山地区“经济社会发展恢复并超过震前水平”的总体目标。
的确,地质灾害可谓震区灾后重建的最大阻碍,近来肆虐在汶川震区和芦山震区的特大暴雨正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在汶川,暴雨吞噬了许多重建设施,为灾区人民再添新伤:都汶高速等主要道路遭遇泥石流袭击中断,桃关隧道至福堂隧道大桥垮塌,银杏乡殷家河坝形成堆积堰塞湖,大量民房被淹,部分乡镇成为孤岛,数十人死亡或失踪……人们不禁担心,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家园是不是又要面临着被天灾摧毁的情况?人们更担心,正在启动的芦山地震灾后重建,是不是还会面对这样的致命危机?
许多时候,自然灾害的威力无法抗拒,毕竟,无论是汶川灾区还是芦山灾区,都位于地壳活动剧烈的地震断裂带上,地质条件复杂,山高坡陡,河谷深切,岩体破碎,加上两次地震灾害的叠加,山体早已酥松失稳,只要稍有扰动,便会形成各种地质灾害。但科学告诉人们,地质灾害还是有其发生发展规律的,即便当前的技术条件还无法全部识别和避免,但至少可以通过专业的排查和监测,发现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更何况,此前的经验教训显示,的确还有一些损失来自人类本身对地质知识的缺乏和忽视。
灾难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可喜的是,在一次次与自然灾害的对抗中,我国防灾减灾和灾后重建的能力正在一步步地加强。
人们也许会发现,在新近发布的《芦山地震灾后恢复重建总体规划》中,地质灾害防治已经上升到了“生命任务”的高度,而“科学”、“安全”更是成为一切恢复重建工作的准则。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清醒和谨慎:“坚持安全第一,合理布局,科学选址,加强防灾减灾设施建设,增强抵御各种自然灾害的能力;坚持保护生态,牢固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打造富有特色、宜居宜业宜游的生态家园……”
我们相信,有了对科学尤其是地质规律的尊重,有了一切从民生出发、“绝不搞华而不实的形象工程和政绩工程”的承诺,芦山地震的重建工作将在最大程度上减小二次灾害的发生几率和破坏程度,从而以更加科学实效的心血和汗水,帮助灾区人民重建家园、重建经济、重建幸福美好的新生活。
就在两天前,我们的祖国和人民再次遭受了地震的戕害——甘肃省定西市岷县、漳县交界发生6.6级地震,截至7月23日11时,94人遇难,20余万人受灾,经济损失达26.4亿元。抢险救灾过后便会迎来震区的恢复重建,可以肯定的是,防治地质灾害也将成为甘肃灾后重建的主旋律;还可以肯定的是,全面提升地质灾害多发区的科学防灾水平,必会成为我国地质科学长期着力研究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