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岭的晨光刚洒向文县群峰,阳山金矿的钻机已轰鸣作响。次仁拉姆蹲在钻孔旁,仔细辨认着其中若隐若现的矿化痕迹;不远处,魏巍正对着1:5000地质图标注新的勘探点位,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记录着他们三年来在这片山野的足迹。
2022年,这对“地质师兄妹”作为中国地质调查局军民融合地质调查中心首批招聘人员,来到位于陇南文县的阳山矿区。对普通人而言,这份与深山、钻机、野营帐篷为伴的工作是“不值得”的艰辛,但对他们来说,这片平均海拔2100米的山野里,藏着从“偶然入局”到“终身坚守”的人生答案,更镌刻着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中,地质人接续奋斗的时代印记。
选择:从“无心插柳”到“向矿而行”
“最初满脑子想的是学医,家里全是医护人员,偏偏没人支持我走这条路。”次仁拉姆说起专业起点,她忍不住笑了。2014年填报志愿时,她踩着录取分数底线报了成都理工大学,最终被调剂到资源勘查工程专业——这位连“地质锤怎么拿”都不知道的姑娘,就这样闯进了地质世界。
本科四年,次仁拉姆一度计划考研换方向,直到野外实习时第一次握锤敲开岩石:“里面藏着亿万年的秘密,突然就好奇了,想知道这矿到底怎么形成的。”这份好奇推动她考上中国科学院构造地质学硕士,毕业后即便要面对半年以上的野外工作,也从未想过离开:“我想靠技术吃饭,让学的东西真正用起来。”
魏巍的地质之路,则始于对“家”的牵挂。老家任丘有华北油田,独生子的他填报志愿时就想着:“学地质石油,以后能离父母近点。”没想到考入中国地质大学后,固体矿产基地班的保研名额让他放弃了转方向的念头,“一步一步从本科读到博士,没想过换专业——毕竟学了十几年,扔了太可惜。”
对魏巍而言,地质是“地球的日记”。他记得刚到阳山时,面对前辈留下的资料曾陷入困惑:“多年的勘查使得阳山金矿积累丰富的地质资料,原黄金部队前辈对矿床特征总结已非常细致,但随着勘查进程不断深入,仍有很多关键问题存在争议,需要反复验证总结。”这种对真相的执着,成了他啃硬骨头的动力。

魏巍在安坝矿段4号平硐矿脉旁充当比例尺
攻坚:在戈壁与深林里啃下“硬骨头”
阳山金矿,这座被誉为“西秦岭宝藏”的矿山,藏着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中最典型的挑战。“以前是从0到1的找矿突破,现在是从1到多的规律总结,难度其实更大。”魏巍的话,道出了当下勘探的挑战。而这份挑战,早已刻进两人的日常。
魏巍至今记得2013年第一次参与野外实习——去新疆罗布泊无人区找铜镍矿。从武汉坐两天硬座到哈密,再挤皮卡车在戈壁滩上颠簸七八个小时,“到地方时天还亮着,却连信号都没有,只能用卫星电话发拼音短信给家里报平安。”45天里,他们住帐篷、一周等一次送水,正午石头能烫熟鸡蛋,暴雨来时只能窝进探槽躲雨,“身上全是泥点,没澡洗也不臭,风早把潮气吹干了。”
如今在阳山,他的战场换成了“规律总结”。为摸清矿脉“脾气”,他和团队建立起岩浆-构造成矿耦合模型,提出“矿化蚀变带”概念,把零散矿点串成清晰脉络。更关键的是精细化编录:“以前一年打上万米钻,编录只能求快;现在几百米钻要编一星期,每厘米都不放过。2022年至今发现的明金,全是这么‘抠’出来的。”
次仁拉姆要克服的,还有性别带来的额外考验。2024年项目组给了她更多的“担子”,她既要完成3个钻孔、3个探槽的编录,带队做高光谱遥感找矿,还要手把手教4名工勤人员:“他们一开始连岩芯编录都不会,我们就在野外‘现场教学’,边敲石头边讲。”如今学员能独立入库绘图,成了她最骄傲的事。

岩心编录教学
深山里没有像样的洗漱间,暴雨天帐篷漏雨,生理期还要爬陡坡。魏巍评价这位“女师妹”:“她比我们能扛,从来不说苦。”2022年至2024年,她带领团队高质量完成项目增储目标,用实绩在项目组里站稳了脚跟。
传承:从院士到老兵的精神接力
“地质人的底色都是求真务实,但部队的作风更硬。”魏巍至今记得中国科学院院士翟裕生严谨的学风带给他的震撼——80多岁的老专家到内蒙古矿区调研,明知矿井支护简陋,仍坚持下井到第一现场看地层不整合界面:“他看得特别细,不轻易下论断,出来后还主动发邮件给我提论文建议。老一辈的热爱,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种精神,在军民融合中心有了新的延续。魏巍刚入职时,项目组成员的工作劲头带给他更多的感触,“遇到难走的路,部队出身的同事从来不说‘不行’,这种执行力太打动人。”次仁拉姆带的转岗人员里都是退伍军人,“他们晚上还对着岩心画图,说‘部队教的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好’。”
地质前辈的故事,成了两人迷茫时的“指南针”。次仁拉姆曾因长期野外工作纠结要不要转方向,直到了解到阳山矿区以前的故事:“以前这里连路都没有,设备全靠人扛,没信号还坚持填图。”如今她报考了兰州大学博士,想把高光谱技术学深:“以后既能减少野外时间,又能提高效率。”

二人带领实习学生草测剖面
展望:等未来那声开采的轰鸣
站在阳山制高点眺望,勘探线像银色纽带连起深山与外界。“黄金部队几代勘探人、地质专家都盼着这一天——让阳山的矿真正变成能用上的资源。”魏巍指着图纸上标注的中间矿段,眼里藏着期待,“现在探矿权申请已经在推进,初步预计到2027年,这里或许就能响起第一声采矿设备的轰鸣,第一批矿石将顺着山路运出深山。”
“到时候我一定要来,亲眼看着我们蹲在钻孔旁‘抠’出来的矿脉,真正成为国家的储备力量。”次仁拉姆攥了攥手里的地质锤,“毕竟从找矿到探明,几代人在这儿熬了那么多夜、爬了那么多山,就等这份‘落地’的踏实。”三年里,她从握不稳地质锤的姑娘,长成独当一面的项目骨干,手上的老茧、晒黑的皮肤,都是青春的勋章。魏巍则想着把阳山的经验推得更远。“阳山的成矿规律对西秦岭构造蚀变岩型金矿找矿勘查有借鉴意义,我们希望能够在阳山之外再找阳山。”
夕阳西下,钻机声依然轰鸣作响。次仁拉姆把编录好的岩心小心收进样品箱,魏巍在图纸上圈出明天的勘查点。山风掠过衣角,带着泥土与矿石的气息——这是地质人最熟悉的味道,也是他们用青春写就的答卷。
在这片承载着几代人梦想的山野上,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阳山的矿脉藏在深处,那些关于选择与坚守的力量,也藏在每一次挥锤、每一次记录、每一次攀登里。当2027年的阳光照进开采现场,人们或许会记得,曾有两位年轻人,在西秦岭的深山里,用青春丈量大地,为国家的资源梦想埋下了希望的种子。